□高素玲

父亲的房间里有一张黑色的小方桌，四面带着小抽屉，很笨重，搬时不方便，样子也不好看。因为时代太久远了，这个曾经让全家人惊喜的老物件如今放在屋里显得格格不入，我曾劝父亲扔了，可父亲坚决不答应。

这张小方桌是爷爷奶奶生前用的，听奶奶说是二伯父学木匠活时亲手做的。那一年，爷爷奶奶去世后，父亲弟兄几个把爷爷奶奶用过的东西放到一起抓阄时，父亲分到了这张小方桌，因为桌子太低，用时很不方便，父亲就让别人帮忙把四个桌腿加高了。父亲没事的时候，总是把小方桌擦得干干净净。我想父亲一定怕灰尘挡住了记忆，他在小方桌上寻找着过去的美好时光。

从我记事起，奶奶的屋里就有了这张小方桌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，家里的家具很少，这张小方桌足以让别人羡慕很久。它那用黑色油漆漆过的光滑桌面能照出模糊的人影，奶奶总是把它擦得干干净净。

小方桌是实木的，四面靠右各有一个小抽屉，桌腿很低，虽然不是很大，但是很重，一个人很不容易将它搬起来。平时这张小方桌就放在角落里，只有当客人来的时候，爷爷奶奶才舍得把这张小方桌搬出来。

后来，我上学了，写作业总是趴在我家屋里的炕边。有一天，奶奶告诉我：“你要是写作业就来小方桌上写。”于是，放学后，我的书、本、文具盒就铺在了小方桌上，我有了一种优越感，写字的时候特别认真。为了能多在小方桌旁边待一会儿，我写完作业就自己练字或者看书，奶奶看着我学习总是笑眯眯的，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：“好好学习吧，有出息了长大就能当个工人。”对奶奶来说，祖祖辈辈几代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，能当上工人就是最大的梦想。

大伯父年轻时当兵，后来从部队回到了西安参加工作，平时很少回来。每当大伯父回来时，一家人都会聚到爷爷奶奶的房间里，围坐在小方桌旁边，一边喝着茶水，一边听大伯父讲着他的经历，诉说着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。大伯父把给大家带来的礼物放到小方桌上，分成几份发给大家。当大伯父回西安时，亲人们总会从家里拿出东西送给大伯父，礼品摆了满满一桌。小方桌传递着大伯父对亲人的思念，也传递着全家人对大伯父的牵挂。

奶奶喜欢剪窗花，平时见到彩色的纸就收集起来，放到炕上席子下面。过年时贴窗花，小方桌就成了奶奶的手工台。奶奶坐在小方桌旁边剪出各式各样的窗花，然后把洁白的窗纸铺在小方桌上，把剪好的窗花贴到上面。奶奶用剪刀剪出了五彩的花瓣，贴出了全家人的幸福生活。

后来，我们一个个都长大成家了，奶奶也渐渐老了，侄子和侄女出生后，家里多了一代人，小方桌又有了新的使命。侄子学走路时，总是站在小方桌旁扶着。看着侄子学走路，奶奶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。她喜欢拿些零食放到小方桌上的不同位置，让侄子去拿零食而不停地学走路。在一老一小的一放一拿中，小方桌见证了四世同堂的快乐。

爷爷去世后，奶奶的心一下子空了，为了让奶奶高兴，父亲给奶奶买了一副骨牌。父亲弟兄几个在老院子轮流侍候奶奶时，总是把小方桌放到奶奶跟前，小方桌既是奶奶的饭桌，也是奶奶的骨牌桌。吃过饭，把骨牌往小方桌上一摆，奶奶就会非常高兴。谁有空就会跟奶奶一起玩，没有人一起的时候，奶奶总是把骨牌拿到手里，数一数牌上的圆点，说说关于骨牌的曲儿（童谣），再把骨牌放到桌上，就像小孩子玩积木一样玩得不亦乐乎。小方桌陪伴奶奶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时光，带给了奶奶无穷的欢乐。

这张普普通通的小方桌已经非常旧了，上面的黑色油漆面失去了当年的光泽，有了几道细小的裂痕，宛如一条条干涸的小溪，流淌着过去的岁月，诉说着曾经的点点滴滴，承载着四代人的梦想，陪我们走过风风雨雨，感受着一家人浓浓的亲情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