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杨林战
美国作家威廉·福克纳曾把自己的家乡称作邮票大小的地方,到林州市河湾村驻村,发现它正是我翻遍集邮册也没有找到的那枚真正的邮票。
这枚“邮票”张贴于东西两山之间,中有一河,村民傍山依河而居,村庄当初在河之湾,因此称河湾。
太阳早上从东山山顶长出来,在邻村马家坟的房顶巡游一下,便转到河湾村头,顺着河东公路把光泻进来,光波先被石林线铁道挡了一下,又在高高的河湾大桥前稍稍耽搁,随后很快将村庄整个淹没。
接着,太阳开始满意地北巡,就着西山山顶,给村庄留下或高或低、或大或小、或正或斜的倒影,并不因为村庄的小而敷衍了事,而是一丝不苟,照顾到这枚“邮票”的边边角角。
初春的阳光是轻柔的。阳光粉色的轻吻将生气灌注到枝脉中,柳树、榆树等次第在枝头点燃绿意,叶儿一开始怯生生地探索世界,后来索性大大方方展示自己对时节的统治力。仿佛一夜之间,东山和西山的线条多了几分弧度,春天就到了,这一点河湾人知道,我也知道。于是,人们在零重量的阳光下,开始绘制“邮票”的新图景。春耕,春种,挖野菜,捋榆钱,田地里有了农人三三两两的点缀,也就生发了新的生机。孩子们则撒欢奔跑,林州方言夹杂着普通话的喧闹润滑着村庄的“骨头缝”,闲了一个冬天,村庄的“关节”已经略略发硬了。孩子们微微出一点汗,脸上染一抹酡红,任凭春天的种子在心中肆意萌发。
最后,太阳向我发过来一道光波,示意即将离开今天的河湾。我觉得天地刹那间通透空灵,于是赶紧按下手机拍照键,定格了这山、这光,并把这张照片设置为手机屏保。
太阳最终作别今天的村庄,收走浸渍了一天的光,留下墙根儿的余温,让它等着夜色来晕染。太阳的作别是一场有声的仪式,这声音来自蜥蜴钻到地缝时的窸窸窣窣,来自墙根儿石头吐出太阳余温的喘息,来自在庞村上学的孩子们回家后的打闹,来自秋生叔种下红薯秧后回家路上四轮拖拉机的轰鸣。
有一次,我实在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太阳溜走,于是奋力爬上山顶,试图挽留这一抹深红。但到达山顶之后,灌木丛陡然长高,人陷在灌木中间的小路上,不远处山腰小庙旁不规则地卷动着的各色旗幡,极远处传过来的单调的采矿声,让这暮色隐约透着些不安的气息,呼吸有点散乱,暂时顾不上太阳的所在。等七拐八拐冒出头来,太阳已经隐在栗家沟的房后。暮色苍茫,我只好带着一点点迷惘从西山西坡下行,可是信步转到庞村大街,却着实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,大街的尽头俨然浮了一个今天的太阳,它居然失而复得。我不由得报以微笑,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玄妙。但是一对母子骑电动自行车与我擦肩而过,并没有对太阳有什么关注,一位老人扛着挂了泥土的锄头回家,也没有对太阳有什么关注。
山那边的河湾人想必也和他们一样,忙了一天,或快或慢地回家,毕竟太阳落到哪里没有暮色落到眼里更为实际。我不由得加快脚步,踏上回河湾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