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杨军霞
小时候,最怕的是过五月收麦子。
那时候的农家,夹道的墙壁上挂着镰刀、铁铲、铁耙、镢头、锄头等,地上放着铡刀、泵、犁、耧等,那常见的十八般农具,哪一样用起来都令年少的我愁眉苦脸。
每年五月,布谷鸟欢叫“光棍背锄”,麦子就快熟了。镰刀磨得锃亮,先割一块麦子造场,倒出麦茬,耙平地面后,泼水渗透,等半湿半干的时候撒上碎麦秸,赶牲口拉石磙,一遍遍、一圈圈,直到碾得地面光溜溜为止。开始割麦,有人套牲口车,有人拉架子车,车上载着装满凉水的桶,桶里扔个柳条圈防水溢,顾不上吃早饭的还带着煮鸡蛋和葱花饼。
金色的阳光下,一家人挥镰收割,每个人都汗流浃背。记得我家地里有一棵大柳树,我收割到阴凉下就磨蹭着不肯再往前,不时惹来路过人的打趣声。几天下来,一望无际的麦浪不见了,满地金黄,好像新铺了一层灿灿的绒毯。
车上有前后排栅,先把车身装满,等装到排栅上边的高度时,母亲爬上车,踩在正中的位置,一次次接过父亲高高撩起的麦子,根据虚实情况摆放,把车装严实,直到把麦子垛得跟一座小山似的。勒绳的时候,母亲在车上把脚使劲一跺喊“嘿扎”,父亲在下边拉绳勒紧并回应“嘿扎”,绳勒稳固后,围车检查,把车上快掉的麦秸挑下来,大家齐喊“一二一”,脚步趔趄地推车走出满地凌乱的麦田。
拉回场地的路上要防备翻车,押车人用大铁叉顶住麦子偏斜的地方,路上不时传来清脆的马铃声和嗒嗒的马蹄声。一辆辆高高的麦车像威风凛凛的将士凯旋,我顿觉神气,总想跟车走,但是往往被父母撵回来。他们去卸车摊场,安排我拾麦子,最后还要再捡一遍麦穗。地里捡麦穗的老人和孩子很多,一篮子一篮子的麦穗被倒进粗布被单里背回家。
有口渴的喊着寻水,有人搭腔就朝他走去,一边相互估算收成,一边蹲下就着水桶咕咚咕咚地喝。偶尔,远处隐隐传来“冰棍冰块”的叫卖声,我们这些没心思干活的孩子们听得很清,嚷嚷着讨来钞票跑着去买,并不约而同地找个阴凉地坐下,吃着凉凉的冰块,顿时觉得人也清凉了好多。
我最发怵的是每当太阳正毒的时候被喊去翻场,用铁叉把麦子一片片翻过来,戴着草帽,眼旋头蒙,闷热得上不来气。等麦子晒好了,套牲口拉石磙碾场,几年过去了,时兴起四轮碾场,后来又有一种先进的打场机,摊场、翻场和碾场都不用了。在场地上扯上电线,晚上趁凉快打麦脱粒,大家提来啤酒,或晾好一锅绿豆汤,有专门抱麦子的,有往机身里塞的,有堆麦秸垛的……机器声声,人影绰绰,干到天亮,一个个面目全非,累得根本不想吃饭,困极了倒头昏睡。
扬场趁风,麦皮一阵烟似的随风飘去,剩下净麦粒摊摊晒晒。有时候看着夜空晴朗,哪料半夜天气突变,睡得正香被喊醒去堆麦遮盖,要是麦子淋雨,到时候粜粮价格可就吃亏了。
民间流传“割罢麦子打完场,谁家闺女不瞧娘,瞧娘不全是瞧娘,还为给孩子去要羊”。出嫁的女子五月农忙过后去瞧娘,抱孩子的年轻女子回娘家先“下羊崽”,等着娘家六月来给孩子“送羊”。于是,乡村的路上,来来往往带着礼品走亲戚的络绎不绝,这是农村五月另一道特有的风景线。五月繁忙过后,学生麦假过完了上学,村里的青壮年又陆续外出打工,家里剩余的劳动力还要倒出地里的麦茬,锄草、拉粪、打药、浇地、追肥……农人们又渐渐忙碌起来。
现在的新农村,联合收割机上场,小麦轻轻松松归仓。想起记忆里火热的五月,我似乎又看到了手抚沉甸甸麦穗的老农,看到了一顶顶草帽下的欢颜和眼底的那份宠溺,听到了丰收的农家传来阵阵喜悦的笑声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