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于报生
吃过晚饭,我下楼去倒垃圾。昏黄的路灯下,只见一个人几乎上半身都钻进了绿色的垃圾桶里,边找边喃喃自语:“今儿个有幸了。”
听到有人来,她直起了身子,原来是一位老太太。虽看不清面目,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欣喜——她身后已有了好几个小纸箱子。
我将一叠旧报纸递给她,转身离去,刚走出不远,又听她喃喃自语:“今儿个真是有幸了。”
明月洒下银辉,树上巢穴中的鸟儿已进入了梦乡,高楼里的人们看电视的、打牌的、饮酒的、弹唱的,正在快乐着他们的快乐,而她在这时候、这地方能连续发出这样的感慨,我想她此时的内心肯定也是快乐的吧。我边上楼梯边感慨着她的感慨。
坐在沙发上,老伴儿见我一脸沉思,便向我瞟过来问询的眼神。我与老伴儿分享着今晚的见闻,交流起对幸福的认识和感悟,也找回了我们很多幸福的记忆。
老伴儿提醒说:“以后倒垃圾,把可回收的拣出来,直接放到垃圾桶边,方便老人捡拾。”
几天后的一个上午,我外出散步,路过那个绿色的垃圾桶边时,突然看到一个人,这不就是那晚偶遇的老人嘛!
我走上前去问:“前几天晚上捡旧纸箱的……”
“是我。这个楼道里的人对俺可好了!”
“您今年……”
“八十八岁了!”她声音洪亮,一头黑发,虽满口只剩一颗大牙,脸上却笑靥如花。
我诧异道:“不像,不像。那您这把年纪,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出来呢?”
“不苦,不苦。”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。
老人打开了话匣子,一股脑儿地跟我唠叨开了:“俺是东岗镇山旮旯里的,从小真是吃了苦,比黄连还苦。母亲生了四个女儿,俺是老小,四岁时父亲就病死了,母女相依为命,四处讨饭,磕磕绊绊,勉强成人。十八岁时,俺招了上门女婿。俺丈夫一只眼是瞎的,是十三岁时被小伙伴儿用黄背草扎残的,他父亲虽是卫生院院长,但也无能为力。后来,他父亲去为八路军采购药品时被坏人杀害,他与别人的娃娃亲也就跟着退了,他是没有办法了才入赘俺家的。倒插门被人欺,街坊邻居看不起,好在俺丈夫能忍,人前低调,干活勤劳,硬是拼着一股劲,为俺家撑起了一片天。”
说到这里,她抹了一把眼泪,但皱纹间却洋溢着笑容:“吃水不忘挖井人,是共产党救了俺全家,苦日子才算熬到了头。俺虽然不识字,但干活不比男的差。俺当上了劳动模范,还跟全国劳动模范石玉殿一起在县里受过表彰。”
老太太整理着捡出的几片废纸和玻璃瓶,话锋一转说:“俺后来过的时光好着呢!俺有三个儿子、一个姑娘,都随俺姓王。承包土地后,俺一家勤劳肯干,打的粮食多,吃不完还能卖些钱。俺老伴儿带着孩子们在镇上开了十几年饭店,攒下不少钱。俺老伴儿人实诚,不开饭店后,大家选他当了村干部。儿女们都争气,大儿子在镇上开了一个收购站,二儿子去邻镇办了一个加工厂,三儿子把公司开在了外地,女婿外出搞建筑,是一名技术员。俺山里人说话不绕弯,现在党的政策真是好啊!虽然俺老伴儿八十三岁先走了,但儿女们孝顺,俺不愁吃、不愁穿,越老生活越美满。你说,俺这算不算活得值?”
看她高兴得合不拢嘴,那颗唯一的嚼碎多少酸甜苦辣的牙齿在满脸笑容的嘴唇间“顶着天立着地”,魔术般地把一个老人幻化得那么年轻、那么有气质。
我说:“您老活得值啊!”
我又问:“您住咱小区几号楼?”
“俺不住这小区,儿女们都在市区买了房,俺轮流着住,现在住姑娘家,离这儿不远。”
“您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,孩子们愿意叫您出来捡废品吗?”
“孩子们不让俺出来捡,可俺闲不住啊!在老家有地种,来市里住,俺憋得难受。俺不嫌丢人,捡捡才高兴,捡捡才幸福!”
这时,老伴儿取快递回来,赶紧拆开纸箱递给了她。她边接纸箱边喃喃道:“真是遇上好人了,俺今儿个又有幸了。”
原来幸福是可以“捡”出来的。
老人收拾起捡出的瓶瓶罐罐,打成“幸福”包袱,转身又往别处捡她的幸福去了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