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高粱秋
一袭风凉,一声雁唳,秋,便在太行山东麓的坡坡岭岭间翩然而至了。
云朵下的原野层次感更强:枝丫横斜的棉田,密密匝匝的谷垄,葱茏的玉米,挺拔的芝麻,扯蔓覆叶的瓜豆……以各自成熟的姿态展现着高低深浅不同的参差,叠叠覆覆,葱葱郁郁,在微风的吹拂下低吟浅唱。一度高亢的蝉鸣清丽了许多,带着些许的凄婉和凝咽,在阳光俊朗的绿野间传送。麻雀成群结队地在草丛里、田埂间飞来飞去,挑拣着季节即将落熟的丰盛和肥硕。一度混浊的河水日渐清亮,盈盈泛出娴静的波纹,几只蜻蜓在水草上起起落落,河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。
三伏未尽秋来到。尽管中午的阳光还是那么耀眼溽热,但到了早晚时分,田垄里、草丛间会有一袭袭凉意溜出,把莹莹露珠凝结在碧绿的草尖儿上,闪闪地晃人的眼睛,给早出晚归的人们呈上难得的惬意和水灵。月色下、窗台边,呢喃的秋蛩先是一两声低吟,渐渐地成片成阵,繁响成一场听觉的盛宴。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,枕着窗外习习凉意,梦里的牵牛花星星点点地开放,爬满了灵魂的篱墙。
荷塘里的荷花渐次稀疏,三五朵,一两朵,在清晨的燕影里竭尽全力地绽放着。碧绿的莲蓬从衰落的荷花瓣儿中间伸出来,像一柄柄花洒,在微风中摇摆。柳叶荡漾,软风轻掠,荷叶下的鱼儿细密如线,倏忽而来又飘然而逝,似乎在游戏季节的安闲。松荫下一张棋桌,几名穿各色背心的老者把楚河汉界搅动得天翻地覆,任头顶的云彩看过来看过去而浑然不觉。
黄衰绿肥的菜园在悄然换茬。带着宽边草帽的菜农们把春豆角棚架拆散,把收摘后的油葵腾茬,种上秋天的菠菜、过冬的白菜秧苗,翻耕后的黑土油光闪亮,不时有几条肥硕的蚯蚓在阳光下缓缓蠕动。
成车成筐的瓜果涌入城市,嘈杂的菜市场色彩斑斓,各种瓜果蔬菜混合的香味袭鼻染衣。讨价还价的声音、电子秤数字的闪烁、塑料袋里红艳艳的苹果,欢快着采买人的匆匆脚步。小巷深处,一个汉子挑着叠成小山一样的蝈蝈笼子沿街叫卖,笼子里蝈蝈的鸣叫声繁星一样,把秋声传向楼缝里的云朵。
立了秋挂锄勾。除了棉花等个别庄稼还需要秋管外,大部分的禾苗都进入了受孕期和成熟期,昼夜的温差给庄稼提供着充足的光合作用与籽粒糖分的沉淀。老把式的农民抓住短暂的休闲期,拿起镰刀、扁担,把大捆大捆的野草割回来,沤制农家肥,以备秋收之后种麦肥田。“一环套一环,环环不得闲”。那些把生命鲜给大自然的人们,祖祖辈辈都是这样遵循着季节轮换的规律,周而复始地像陀螺一样旋转在田间地头。
妇女趁着立秋后早晚潮湿的地气,或三五成群,或妯娌母女,聚集在庭院浓密的树荫下,一面聊着家长里短,一面摇动着纺车,合麻绳、纺棉线、糊褙子、纳鞋底。那线绳抡圆后的长长弧线、麻绳抽打鞋底的声响,在土坯篱墙的村子里起起落落,把下田男人的心永远拴牢在密密麻麻的针脚之间。
秋后十八天寸草结籽。无论春夏经历了什么,是旱涝,是贫瘠,是天灾,是人祸,是一帆风顺还是颠沛坎坷,人活一世,草木一秋 ,在处暑后的第三天,所有的禾草都要给自己的轮回画个或扁或圆的结局。十八天的时间说长不长,说短也不短。天光依然眷顾,地热依然激情,雨量足够丰沛,风信还在自己手里。抓住这有限的光阴,给即将结穗的秋粮追肥浇水,为马上就要到来的秋收准备仓储农具,谋划收秋备播的各项活计,甚至把目光探触到秋风萧瑟的更远处……那些种了一辈子土地的老农们往往会在这个时候,三三两两地站在晚霞流散的田埂上,一边吧嗒吧嗒吸着旱烟,听着禾苗最后嘎吱嘎吱的拔节声,一边说着各自对季节的不同感悟和判断,探讨和商量着下一步的日子应该如何面对……直到夜幕四合,炊烟暗淡,才沿着高高低低的乡间小路,听着草丛里唧唧哝哝的虫鸣,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子里走去。
浅秋,是绿意葱茏的盛夏向红黄斑斓的秋色转弯处的回眸一笑,明媚的酒窝深深地辉映在了热爱大自然的人们心里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