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才生
来到红旗渠,必访青年洞。
但有谁知道,修建隧洞的队伍里,可有女子的身影?
问过许多人,皆茫然,连专业的导游也说不清楚。
前不久,笔者到林州市西下洹村采访,又提出同一问题,没想到修渠人郭榜金老人给出了答案:“有啊,俺村的王花苹、李贵英,还有我的对象张够连,五六个姑娘当时都在洞里,有几对后来还成了一家人!”
老人回忆,“引漳入林”动员令下达时,他刚满20岁,和张够连同时报了名,步行百余里,来到青年洞。够连姑娘虽然性格内向,但思想开通,很有主见。提到修渠,两人有说不完的话题。郭榜金说:“只要通了水,咱啥都不用愁。家中有粮,心中不慌。”够连说:“是啊,要想成大事,就跟政府走。众人一条心,黄土才能变成金。”青年洞是他们的爱情走向成熟的洞,也是他们为未来的幸福而拼搏的洞。两人共上一个班,同打一根钎,相互鼓励,彼此照顾。由于表现出色,没有多久,郭榜金就入了党,进入管理层。而张够连则是青年洞的打钎能手,曾多次被推选出来,到各个工地参加比赛。
王花苹,当年19岁,高高的额头,大眼睛,中等身材,结实匀称。起初,她在渠首的山西石城工地,因为青年洞缺少擅长左臂在前的锤手,便被特招过去,于是遇到了小伙儿张秋元。秋元家住张家屯,有一米八高,说话文文气气,特别爱干净,干起活来有股子猛劲,抡大锤,抬石头,样样冲在前。花苹看在眼里,喜在眉梢,与他越走越近。秋元的衣服脏了,她帮着洗;秋元的鞋子烂了,她帮着补;山下食堂送饭来,她主动把自己的饭省下给秋元吃。两人同甘共苦,相识相知,相恋的种子从萌芽到长叶,从含苞到绽放,是真正在洞中岁月里盛开的爱情之花。
李贵英,中等个子,瓜子脸,爱说爱笑,热情爽快。在她眼里,西河村的程黄存长得魁梧潇洒,性格耿直,争强好胜,干起活来像只小老虎。他们到青年洞工地没多久便两心相悦,情投意合。遗憾的是,黄存干了三个月,就报名参军去了。从此,工地和军营便成了彼此的牵挂。一封封情书,承载着他们浓浓的相思和惦念,寄托着他们的理想和憧憬,飞越太行山,碰撞出爱的火花。终于在一年后,两人牵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
还有许多年轻人,虽然他们的对象没有在青年洞,没有在红旗渠,但青春年华,哪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秘密?即使每天吃糠咽菜,即使经常填不饱肚子,但每当想到明天,想到未来的生活,他们便觉得浑身都是劲。青年洞不仅是青年人在修,也是在为青年人而修啊。工地上放映过一部电影,叫《我们村里的年轻人》,里面的一首歌十分流行,队员们个个会唱:“樱桃好吃树难栽,不下苦功花不开,幸福不会从天降,社会主义等不来。莫说我们的家乡苦,夜明宝珠土里埋,只要汗水勤灌溉,幸福的花儿遍地开。”
当时,在一个陡坡上有两棵碗口粗的大杏树,并肩而立,树头相互缠绕,难舍难分,令人称奇。工地的张汉良书记讲过一段传说。很久以前,山上有户人家,因为天旱地薄,缺吃少穿,儿子30多岁了还没成家。父母无奈,决定让女儿杏花与邻村一家换亲。但杏花已有心上人,哪里愿意。而她喜欢的那个同村的小伙,家里也很穷,父母帮他在山西找了个寡妇,要他去做上门女婿。两人只好偷跑出来,商量办法。就是在这里的山坡上,他们彼此倾吐着心中的爱恋,诉说着生活的无奈。但在那样的时代,面对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他们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。眼看婚期已近,从此要天各一方,两人再次相约,来到这里的崖下互诉衷肠,说到痛处,禁不住抱头大哭。就在此时,头顶乌云密布,电闪雷鸣,倾盆大雨从天而降,好像苍天在落泪,万木在悲鸣,头顶的岩石似乎也挺不住了,轰然坍塌,将两人埋在崖下。数年后,这里长出两棵杏树,肩并肩,头靠头,不离不弃,人称鸳鸯杏。
这个故事在突击队员的心中产生强烈的震撼,许多人至今记忆犹新。他们似乎懂得了,爱情就像一颗种子,需要适宜的土壤、温度和空气,才能盛开艳丽的花朵。在旧时代,人们虽有美好的愿望,有生活的梦想,但缺少良好的制度和环境,哪里会有出路?如今,大家都是国家的主人,只要齐心协力、奋发图强,就一定能改变家乡落后的面貌,过上幸福的日子。
在洹河边一座幽静的小院里,我见到了王花苹老人。她已经83岁,老伴儿在一年前去世了。问她为何要去青年洞,她伸出左手笑道:“人家是要俺这只手哩。我们一人扶钎,两人打锤。打锤的,一个左手朝前,一个右手朝前。多数人只会右手朝前,我正好不一样。”当提起和秋元恋爱的往事时,她沉默了,望着墙上故人的遗照,半日不语。也许她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,也许她又回到了那难忘的过去,许久才幽幽地说:“他已经不在了。”神情惆怅,惘然若失。照片里的张秋元有70多岁,面目清癯,身体瘦弱,冷静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沉稳和刚毅。从老人的言谈中可以感受到,青年洞的岁月虽然艰苦,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。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劳动,打钎,抬石,说笑,戏耍,咽着糠菜,谈着未来……一幕幕往事,似乎已很遥远,又似乎就在昨天。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60年弹指一挥间。鏖战青年洞的年轻人,如今都已步入耄耋之年。郭榜金老人手拄木杖,坐在洞下的乱石旁,望着坡上的老杏树出神,宁静得像一尊雕塑。那树已合抱粗细,一棵自然枯折,只剩半截树桩,另一棵依旧茂盛。但见茂盛的那棵,枝条纷披,遮挡在枯树的上方,像把巨伞,纹丝不动。时光过得真快啊,说话间大半辈子就过去了。数年前,够连走了,儿子长住城里,小院只剩下他一个人。此时此刻,他在想什么,他又会想到什么?也许,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,那双清澈的眼睛,花格格方巾,蓝色的袄裤,那温柔而勇敢的姑娘啊,柳枝般立在洞口,正呼唤着他的名字,等他一起去打钎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