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唐兴顺
在这个村庄的北部,从房屋和街道的面貌上看,这个村庄的建立应该是从这里起步,逐渐向南推进,或许有几百年了吧。新式的房子、村委会办公楼、建有多种体育设施的村民活动广场以及停放的汽车等,这些新鲜的事物都集中在村庄南部。
从南部到北部,中间有几条或直或弯的胡同,在胡同里走着,不知什么时候,突然就闻到一种古气。古气是什么气?它是味觉吗?即便是闻到的味道,也要通过视觉的帮助,坍塌的房屋、黑色的瓦片、瓦上的苔藓、房檐上堆积的黑土、墙皮上雨水冲刷留下的痕迹。路面是石头铺砌的,铺得扎实、规整。石块被踩得发亮,但凭感觉大量人踩它的年代已经逝去很远,它现在的主要功能差不多只有一项,成为雨水集聚和流泄的通道。
这里的房子多数已经无人居住,但凭着点点滴滴的留存,人只要稍一转念就会想到这里曾经的各种各样的男女、各种各样的家庭生活。人的联想功能很神奇,地点不变,人物不变,只是一个念头产生,便可以唤醒甚至创造出活生生的鲜明世界。人在房屋内外活动,小孩玩耍调皮,母亲、父亲、爷爷、奶奶的形象与声音一一重现,联想的人结合了自己的生活经验,这经验像电子对撞、像酵母,在这个村庄盛开如花、激烈似火。
走出胡同口,路被两边的草淹没,感觉脚下还是踩着石块,但是某一脚就完全踩在草上。草的种类并不多,宽叶的草更少,主要是那种几乎到处都有的狗尾巴草,像小麦或韭菜一样的叶片挨着地面分蘖,长得很肥,中间有一根细茎,带着分组对生的叶片往上长。大家挤在一起,草多势众,成为此地主题。路是斜着逐渐抬高的,蹚着草往上走,很快就能看见正在施工的一条高速公路隧道。本地朋友说村里没什么好看的,只有这条隧道和即将建好的绕村高速公路是稀罕事物,可让外地朋友一观。
还没等走到坡上,我就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,准确说这是一个极微小的事物。它是一棵小柏树,准确说还不成树,只有两拃多高,好像还是树苗,可是树干的质地和枝叶的颜色告诉我,它已经生长好多年了。它长在一堵石砌高墙的根脚上,细却坚实的根比树干还要长。它的皮有些老,历经风霜的样子。它爬过石墙向下扎进土里,在土和墙相接的地方结出一个比核桃还大的瘤疤。此处应该是一个关键环节,在这里,小柏树有了绝处逢生的可能,无奈、绝望、抗争,回旋、寻觅、前进,微弱的生命原力积聚、突起、扩张。孤悬的生命一旦与大地连接,哪怕细弱,只要牢靠了,就会吸收到无穷之力。在时间的宫殿里,小柏树就有希望长成大柏树。
这堵墙是一座庙宇的侧墙,庙门像山村普通人家的院门,容易被忽略。当地朋友说庙是先民从山西洪洞移民过来时修建的,几经重修扩建,一直是本村人祭祀、娱乐和集中议事的地方。踏上被草遮掩的青石台阶,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里边的石砌甬道、庄严香台、木杆上残破的三角形黄色旗子以及主殿、偏殿的某些角落和凌空飞檐。回望侧墙边的这棵小柏树,恍惚之间,我突然感觉它特别像电视剧《西游记》里那个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。它会活下来,会生长,但一定活得艰难,一定生长很慢。再过50年、100年、200年,整个村庄可能会再往南扩张,高速公路带来的新生机可能会完全改变村庄的模样。这个村庄像一棵树,树冠高大,风华张扬,但是我觉得它的根和魂可能永远都会在这棵不畏艰难的小柏树上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