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6版:邺风 上一版3  4下一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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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3月12日 星期

去看古戏楼


□刘涵华

2019年秋,河南大学有位彭老师来考察豫北古戏楼,他随身带一本《中州戏曲历史文物考》,作者是省戏研所杨建民。这本书引起我的兴趣,便与之同行,在安阳西部看了近20座古戏楼。

白龙庙村的怡神楼是山门式戏楼。下面是拱形过道,墙上嵌着两个粗瓷大瓮,是古时的扩音装置。过道上面是戏台,正照着对面的大殿。山门两边有门供日常行走,门楣上有题字,“朝云”“暮雨”。

4根台柱子上有两副对联,外联:“□弦奏春夏惟祈甘霖时布,歌舞荐馨但愿大泽无疆”,祈求龙王保佑;内联:“略迹原情俱是镜花水月,设身处地罔非海市蜃楼”,是对戏曲艺术的评价。这座戏楼始建年代已不可考,碑上说曾于嘉靖、雍正、乾隆年间重修。

有趣的是,内山墙上有三款清朝时的题壁。最有价值的是竖行的剧目:“壹本蓝稿、贰本花墙、叁本借香、肆本沙滩、伍本双焕、陆本昆山、柒本满堂红、捌本合花、玖本拐马、拾本舞齐。”在剧目旁边还有四个大字,“寿罪四天”,或许是当年艺人辛苦演出后的吐槽吧。

豫北古戏楼建筑结构独特。前后台一体相连,屋顶结构方式却迥然有别。前面是卷棚,屋脊部分呈弧形,线条浑圆流畅。筒瓦似一条条小龙蜿蜒而下,房檐有瓦当和滴水。后面是硬山,简洁硬朗,像一片片鱼鳞排列紧致。从侧面望去,山墙顶端的线条极富变化,像是谁在蔚蓝天空上随意画出的潇洒线条。

看过怡神楼,又去了几个村庄。但古戏楼都已被拆,有的原址上还修了舞台。和老戏楼相比,新舞台虽很大却简陋,毫无美感,台口上部有不约而同的红五角星。我们笑称之为“星级”戏楼,心里却暗暗祈求:“下座戏楼可别是带星的了!”

官房戏楼是豫北独有,颇有研究价值。所谓官房,就是戏楼对面一座独立的房子,平时空空荡荡,到特定日子,把神祇塑像恭恭敬敬抬到官房里,可能是一位,也可能是多位。彭老师每到一处必问:“什么是官房?”村民的回答大同小异,书上的概念便得到证实。彭老师还从经济条件、地理特征诸方面追根溯源,找出官房戏楼这一独特建筑形式的成因,显示出丰厚的学养和超强的判断力。

汽车从山里钻出来,走到好水村村口的时候,彭老师突然喊:“停车。”他隔窗指着一座破旧的老瓦房:“这就是戏楼,对面应该就是官房。”我半信半疑下了车,一问,果然。

戏楼小小的,台口的4根柱子之间垒了墙,只在边上留了个小门。拾级而上,竟然是个袖珍版的山村超市。

隔开前后台的挡板没有了,柱子上嵌挡板的沟槽还在。两根柱子的外侧到山墙的距离各有七八十厘米,显然就是当年“出将” “入相”之处。彭老师问:“那块老碑呢?”老板娘浅笑着,指了指墙角。搬开货架上的坛坛罐罐,石碑上的字清清楚楚,“大清同治十年”。这超市或曰古戏楼就在路旁,对面就是官房,是重修过的,红砖到顶,里面端坐着数尊新塑龙王像。

已看过的古戏楼,大半建在龙王庙大殿对面。这一带水源奇缺,龙王信仰兴盛。

就在我们考察另一座黑龙庙的时候,发生了一件颇为神奇的事。一进庙门,古碑还没有找到,天就开始下雨,桐树掌叶被打得噼啪乱响,听上去就像一片鼓声。我们赶紧挤进殿里避雨。

供桌上几根红烛,凝固的烛泪流得就像冬天房檐的冰挂。不知谁问了一句:“谁有打火机?”都没有。一时间,荒村古庙里的我们,好像都有些惶惑、有些不知所措。稍加思忖,我跨步到供桌前,双手合十施礼,气氛渐渐恢复宁静——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微妙而难以解释。等雨小了,找到镶在戏楼山墙上那块漫漶不清的古碑,拍照后便驱车重新上路。

刚一离开这个狭长的村庄,雨就停了。艳阳高照,蝉鸣一片,根本不像刚下过大雨的样子。

后来又考察的几个村子,要么官房被拆掉了,只剩下个孤零零的戏楼;要么相反。在东水村,我们看到一座老官房。墙壁上有20世纪六七十年代留下的标语,红黄相间,斑斑驳驳。门楣上有黑色油漆大字,“日杂服务店”,估计是20世纪80年代做小卖铺时写的。其上,又一春联横批,扫了一眼,以为是“天官赐福”,后来才看清是“天赐百福”。仔细玩味,前者有道教色彩,后者约略贪心不足。

东水村很大,竟然还有九门相照的建筑群,是旧时大户人家的院落。院墙外的夹道狭长而幽深,远远地几个老人坐在石头上聊天。

彭老师说:“东水村如能成为国家级古村落,会有数百万元资助金。那样,村民生活就会好起来。”这个在豫北匆匆穿梭的读书人,心里满是对父老乡亲的关爱。

相比较于东水村,铜冶的角岭村更偏僻。曲曲弯弯的山道上,普通轿车就像一个笨拙的庞然大物,摇晃着拐来拐去。不停地问路,终于站到了古戏楼前。

这座清早期的戏楼,民国五年曾被整体搬迁,后退了丈余。村长说:“缺健身场所,前年把对面已塌掉一间的官房拆了。”彭老师问官房碑的下落,村长就跑来跑去地找。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走过来,村长问得巧妙:“二叔,前几年靠在你家院墙边的那块官房碑在谁家?”

老人打开老院子的门,指着斜靠在墙上的一排干树枝平静地说:“就在这下头。”

树枝下一堆东倒西歪的石头,其中有一块方方正正。气喘吁吁挪出来一看,密密麻麻刻满了字。从水缸里舀水冲干净,是一块功德碑,落款是大清乾隆某某年。

彭老师和他的学生记录、拍照,又特意把碑往墙根挪了挪。要么是觉得碑就该立得端端正正,要么是害怕它仰卧着日晒雨淋。老人犹豫一下说:“把它立起来吧!”大家赶紧用砖垫平地面,让它又稳稳地立了起来。

其他戏楼也各具特色。西积善村的关帝庙,大殿4根深浮雕蟠龙柱立于1503年,斑驳风化,却依旧令人震撼。对面戏楼门楣上书“世事是式”,颇有几分俯视红尘的意味。

岭头村马鞍山戏楼,有碑为证,“大明崇祯十一年建”。380多年了,虽已坍塌,可山墙还倔强地相向而立,仿佛要见证村民当年娱神并自娱的热闹场面。

古戏楼,以前村村都有,如今已渐渐退出人们的生活。

安阳古称彰德,府西是太行余脉,府东是平原。东部交通方便发展得快,古戏楼已销声匿迹;只在西部山区的皱褶里,还偶有孑遗。古戏楼曾是这块土地上日出而作、日入而息的农民精神生活的重要载体,可以借此窥见当年的生产生活方式、村民的喜怒哀乐以及村庄的历史文化变迁。这也正是彭老师这次考察以及所有人文学科研究的价值与意义。

从《中州戏曲历史文物考》问世到今天,近30年已经过去。书中记载的很多古戏楼都已消失。再过30年,这些栉风沐雨的古戏楼,还能撑得住吗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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